１

　　春天從我退下的冬衣上滑了下來。花草，樹木，麻雀，還有風，她們都露出不大不小的腦袋，望著我。

　　我知道錯過的春天，終于又回來了。

　　山澗空著。斜斜的桃花橫披了一件粉紅色的短衣夾襖，呼出一陣香氣，把整個山澗熏成一個貪杯的醉漢。

　　山澗就那么空著，空蕩得只有桃花。

　　２

　　草，從地上長長伸了一個腰。她穿著一件綠得發亮的外套，那些綠色像破碎了的泡沫浸潤了斷水的泥溝。于是，樹枝抬起頭，扔出一大片剛睜開眼睛的新芽。剔了骨頭的陽光，抬著花轎，一路吹打，讓那些斷奶的綠向上，向左，向右，甚至是向下延伸。

　　多么大的山澗啊，一眼望去，目光望不到的空白與深邃，已經被綠色塞得像秋天里稻子一般飽滿，變得天空一般廣大。我用黑色的眼睛看著，眼球里仿佛讓什么擁擠的東西呼喚著，如同漫無邊際脫韁的春色。

　　３

　　春意像一杯放糖的咖啡，越攪越濃。一年漫長的等待，只為一時的春天。

　　我說，我想去山上看看，在明天。

　　這是散碎了的春天。地上的草蟲，空中的花鳥，天上的風云，再加上些雪花般輕盈的雨撒下一片碎銀，白得一片瑣碎。她們或近或遠網一般地交織在一起，把我飽脹的胃消化得一干二凈。

　　城墻做成的山澗，插滿了旌旗，從四面八方壓過來。抬起頭，我看得見旌旗上的象形文字，還有土墳一般的城堡。我想吶喊，喊醒山澗里的古寺。然后去上一炷香，把冬天的霧，請到春天。

　　４

　　該開的花都開了，我來得正是時候。在我的詩里，可以找到這些模糊的片斷，卻很難找到眾多失蹤的細節。這些年，我一個人在多么漫長、多么寬廣的大街上走啊，忘了那些細節都留在了春天里，春花正艷。

　　有人說，愛是一張白紙，也是一種贊美。我贊美春花里的芬芳，也贊美秋風里的落葉。

　　因為他們都知道，炎熱是怎么謀殺一個夏季。

　　５

　　雨柔柔地從春蠶的綢緞上滑了下來，打落一些粉紅或是白色的花瓣。她們看著我，一聲不吭地涂了一地。

　　我的衣服片刻之后，跟著她們的衣服濕盡了，貼在身體上。接著我和她們的面頰都從雨水里滑出一種晶瑩透明，滲透眼眶，組成雨的一部分。

　　一些風，帶著香氣，從很遠的地方匆匆趕來。

　　他們的奔跑讓我的衣服貼得更緊；而那些涂抹在地上的花瓣，我看見，奔跑來的風，彎著腰拾了好幾次，都沒有拾起來。